神湖（續(xù)）

　　翻越兩座山坡，約摸用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我的雙腿就像鑄進了水泥，步子邁得很艱難，回頭望望，同行的幾個人竟被我落下了半里多地，而葉爾登依然健步如飛，走在前面，盡管為了等我，他走走停停，還是將我甩下幾百米。除了感嘆年齡差異之外，更加欽佩山里孩子身體的矯健。葉爾登在前方的拐彎處朝我揮手，我已無暇顧及滿頭的汗水，只好咬緊牙關(guān)往上沖了。

　　拐過山粱，前方?jīng)]有發(fā)現(xiàn)導(dǎo)游，四處張望也不見蹤影，我沖著山谷大喊了幾聲，沒有回應(yīng)，我好生納悶，相信他不會丟下我的。索性坐在草坡上歇息，估計是上廁所去了吧，否則他不會不答應(yīng)的。約摸五六分鐘的功夫，一個牛仔帽從右側(cè)的山坡上緩緩拱出來，隨后露出的是肩上扛著的一大塊條形石，最后整個人爬了上來，我發(fā)現(xiàn)汗水已經(jīng)浸透了他的后背。行走時她的步履緩慢了許多，我問他石塊做什么用，他先是笑笑，而后故意神秘地說，等一會就知道了。他越不告訴，越讓我充滿好奇。我看葉爾登走的汗流狹背，幾次要換他背石頭，都被他拒絕了，他說必須親自扛，否則就失靈了。他指著一里開外的林子說，馬上到了，林子的后面就是湖。

　　眼看前期的努力就要見到成果了，我的心卻忐忑起來，心里默念，千萬要見到湖，否則這場跋涉豈不前功盡棄!今天能見到湖嗎?我還是忍不住問，葉爾登很認真地說，一定可以的，一看你們就是心誠的人。

　　越靠近林子，草的長勢越好，在一個彎坡下，幾株河柳環(huán)著一片濕漉漉的綠地，綠地中央一條清清細細的小溪穿過，而后流進冬都金河里。溪水是從山坡上流下來的，葉爾登興奮地喊著，有水!有水!肯定有湖了!他便跑邊告訴我，半個月前他來過，沒有見到湖。我緊跟其后，又上坡走了百十米，終于從兩座山坡的鞍部，看到了閃閃發(fā)亮的水光，起先是一點點，越往上走湖水顯露的面積越大，葉爾登早早地跑過了湖堤，幾分鐘后，我也氣喘吁吁地坐在了湖邊。

　　湖坐落在山的南半坡，在山體斜坡走勢的地方，竟然形成了一片相對的洼地，湖被懸掛在那里，讓我想起戰(zhàn)士腰間的軍壺。水面比籃球場稍大些，橢圓的似腰子的形狀，它的位置正好長在整座大山的中間，好似山腎。我往上攀爬，坐在山的肩部往下看，湖文文靜靜地鑲嵌在綠草坡上，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四周全是綠色，使得這爛藍湖看上去更像大山別在前襟的一枚胸針。我用相機連拍了一組相片，湖邊沒看見葉爾登的身影，我用相機的鏡頭在開闊的四野尋找，終于在湖東岸的高坡上發(fā)現(xiàn)一座敖包，鏡頭拉近，葉爾登正雙手合十低頭膜拜，他歷經(jīng)千辛扛來的條石被恭恭敬敬地擺放在敖包石堆上的最上端。我放下相機，走下山坡，也想在湖邊找到一塊石頭，去祭祀敖包，可繞湖一圈也沒存尋到，只好到更遠處尋覓，依然一無所獲，似乎終于有些明白，葉爾登為什么要從那么遠的地方搬來石頭了。

　　我走進敖包，一堆石塊上面交叉了許多松枝，系滿了各色的哈達，葉爾登變圍著繞圈邊告訴我，這里是附近牧民祈福祭拜的神圣場所。但眼前這個小小的敖包和過于簡陋的設(shè)施，讓我實在神圣不起來。自己曾經(jīng)光顧過許多廟宇古剎，或亭臺樓閣輝煌氣派，或各路諸神肅殺威儀，尚未進入大門，就以心存禪意。而眼前的祭拜，無論形式還是內(nèi)容，都過于粗糙了，這讓我對它的靈性，產(chǎn)生質(zhì)疑。但從葉爾登的眼里，看到的卻是崇圣至極。他告訴我，打6歲起，父親每年都會帶著他，和許多牧民一起來這里祭拜，只要心誠，湖里就會有水，只要湖里水滿，這一年牧民就會風(fēng)調(diào)雨順，牛羊滿欄。他說完話，從懷里掏出一條潔白的哈達，畢恭畢敬地系在敖包的松枝上，臉上泛著紅光。

　　坐在湖邊舉目望去，湖面豁然開闊起來，有了一種碧波蕩漾的情韻，遠處的重巒疊嶂把恍惚的倒影漂浮在流光溢彩的水面上，穿透云層的陽光讓整個水面波光粼粼，更增添了湖的雍容華美，群山和藍天都打包裝進了湖里。使得盈滿的湖水沿著東北角地一處窄縫，緩緩的流入坡下的濕地。葉爾登從身上掏出一個皮葫蘆，俯身置入湖中，灌滿清泉，并勸我倒掉手里的礦泉水，也灌滿一瓶湖水，說可以治療百病。我雖不信，還是聽從了勸告。他說，每年的7月，牧民會找喇嘛算出當(dāng)年的祭拜日，這天成群結(jié)隊的牧民盛裝出行，來到湖邊，父親騎馬帶著長子從湖南岸下水，被馬拖著游到北岸上來，進行洗禮。湖的最深處有3米多，洗禮這么多年，從未出現(xiàn)過意外，是神湖的庇佑，才使牧民吉祥幸福。祭拜結(jié)束后，人們會在湖邊賽馬、刁羊、唱歌、舞蹈、飲酒狂歡，互相祝福。

　　我正準(zhǔn)備把濕透的汗巾放在湖里清洗，被葉爾登攔住，他說湖里不能洗東西，掉轉(zhuǎn)身打開皮壺塞，把水澆在了汗巾上。我們聽到驚呼聲時，抬起頭來，看見落在后面的幾個男女，越過了湖堤。

　　當(dāng)大家圍在湖邊真相拍照留影，取水洗臉時，我一個人慢慢退到湖岸的高坡上，遠遠地看著這灣小小的湖，和湖邊鋪展的綠茵。就面積而言，其實用湖來形容這泓水，是降低了湖的職位的。但牧民們認為它就是湖，就像湖對面的敖包一樣，從我現(xiàn)在的角度看過去，它就是一個十分不起眼的小點，大小有什么關(guān)系呢呢?誰見過大過心的湖，誰見過高過頭的地。

　　這躲在深山的湖，讓時間熬稠了寂寞的湖，終于有些喧鬧了，但人是會走的，留下的仍然是恪守的孤寂，和那些青青的草、靜靜的山以及蒼翠的林木無垠的藍天。

　　或許一場雨水，就會沖刷掉我們跋涉的腳印，但湖卻泊在我的心里了，即使歲月荏苒，它也一定會端坐在記憶之上，在每一次沉靜的回顧里，碧波蕩漾。

　　作者 熊久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