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納斯湖，無論是夢里，霧里，我都不再靠近，不再攪擾你的靜穆

　　一腳踏進喀納斯湖，我仍然為她的美麗和神奇驚詫不已。盡管這些天作南北疆大環(huán)游，時時為眼前的風光所感動，盡管這一路從烏魯木齊到阿勒泰到布爾津到聽著喀納斯河的彈唱進山，前面的精彩就不斷地預示著渲染著這后面的驚心動魄，但我仍然始料不及，我仍然迷失在這一派斑斕的色彩中，迷失在這鮮活的畫圖中，迷失在這奇麗的夢幻中。

　　我是在午后到達喀納斯湖的。這一路風塵，已令同行者倦意難敵居然蟄進圖瓦人的木屋瞌睡起來，慨然把所有的美麗和神奇推給了一個不知疲倦的我！我欣然背著相機，獨自莽撞地撲進喀納斯河谷。無須向導，只須循聲尋來，樹林如蓋，周遭空寂，不聞人語，只有水聲如琴，錚錚琮琮。沿林間小路深入，野香熏人，作深深的呼吸，仍分辨不出香從何而來，蹲下身來嗅了嗅，方曉得是芳草野花林木和馬糞攪纏共生的氣息。穿過樹林，就來到湖畔了?；砣婚_朗，繽紛奪目。說這“喀納斯”就是蒙語“美麗富饒而神奇”的意思，但只有走進其中才能領略其然?？{斯湖處于喀納斯河中段，形如一只長豆莢，湖面長達20多公里，最寬處近3公里。流量豐沛，水深處竟達180多米，是我國最深的高山湖泊。周圍重巒疊嶂，林帶猶如畫屏，雪嶺青山與綠水渾然一體。環(huán)顧左右，見身后不遠有一樸拙木橋，方知身處于湖河交匯間。湖水涌出的河道，被布滿河床的大大小小的黑色石頭分割成一股一股的，綠云爪爪，就像有一位仙女，站在上游洗著秀發(fā)，把萬千青絲飄落下來。穿流有聲，如琴瑟和鳴。禁不住伏下傾聽，這訇然的音韻剎時縈繞全身。我興奮極了，竟頑皮如孩童，在露出水面的石頭上蹦跳著，忘情地溯流而上。漸漸地湖面已然開闊，大礁小巖危機四伏。我驚覺：聽說這湖里有吃人的湖怪哩！慌忙上岸，始見面前平攤開一望無邊的浩闊與豪碧。沿湖畔散步，越往前走湖面就越開闊越幽靜，波紋蕩漾著，把無數亮光和色彩鋪陳，優(yōu)雅得就像七仙女在瑤池浣紗，輕輕地將絲綢向湖心展開，顯得瑰麗輝煌又波瀾不驚。我久久地凝視著湖水，傾聽湖水的輕囈低吟，感知著色彩的深淺變幻。對著這寧謐幽婉的綠，我心無旁騖，浸淫在企盼已久的這一份孤獨中。是頭頂的枝葉打破了我們的沉默。悉悉索索不知風從何而來，只見湖畔的樹木花草開始搖動起來了。幾秒鐘前靜如處子的水面瞬時變得躁動不安了。這時，悠悠夕照正在展現它最后的風華，萬縷波漣間普灑著金光點點，輝煌燦耀得直逼人的眼眸。遠方的冰峰，倒映在水中的藍天白云，湖岸漫山遍野的原始林帶紅藍黃綠白五彩相間雜揉攪和在一起，構成了一幅輝煌奪目，瑰麗繽紛的印象派水彩畫！

　　喀納斯湖的純凈和鮮活自是與別的許多著名風景區(qū)不同。由于過去的“名不見經傳”，騷人墨客少有涉足，而賺得人文景觀缺省的簡約。有歷史文化意義的除了湖東岸陡崖冰川擦痕的羊背石上遺留的古代巖石壁畫，恐怕就是這里世代散居著游牧的少數民族圖瓦人文化了。我們住宿的地方叫禾木村，那清一色的俄式原木尖頂房屋和用樺樹干搭建的牲口圈，在夕陽下顯得格外的溫馨和靜美。這個只有幾百人口的小村莊除了留下少數人參與旅游業(yè)，其余都還過著游牧生活。他們在旅游季節(jié)把房子騰出來租給經營者當客房，自家人騎著馬帶著氈房趕著牛羊游牧去，直到冰雪來了，游人走了，他們才回來。為了環(huán)保，當地政府已在此30里外修建了接待基地，從明年開始，游人再也不能在此留宿了，我們有幸成為他們最后的房客。圖瓦人的由來有幾種說法，但他們更認同是成吉思汗軍隊失散的殘部。他們對成吉思汗的膜拜除了每家每戶都懸掛他的肖像，更讓許多景物都圍繞著這根主線被賦予神奇的來歷。比如，月亮灣上那一枚巨大無比的腳印，是成吉思汗路過時留下的足跡；臥龍灣里那條巨龍是成吉思汗降服的妖孽；圖瓦人世代用以治病怯災的圣泉是成吉思汗留下的恩澤……神話是貧弱民族的精神財產。神話又讓山更美，水更奇，夢更繽紛。正是他們以古艷動人的神話傳說，原始思維的想象和幻想，圓了所有旅人遠古的夢。新疆是歌舞之鄉(xiāng)，到圖瓦人家作客，除了享受清淳的奶酒，那就是音樂和歌舞。圖瓦人雖屬蒙古族，卻保留許多哈薩克族的習慣。“駿馬和歌是哈薩克的翅膀”。為我們敬酒唱歌的姑娘漂亮清純就不必說了，那演奏“阿扎特”的“阿肯”更令同行的女同胞為之傾倒。“阿扎特”是一種類似豎笛的樂器，據說除了圖瓦人，還沒有誰吹響過。英俊質樸的阿肯為我們吹了一曲《美麗的喀納斯》。在主旋律之外分明有一種弦外之音，嗡嗡鳴響，蒼涼悠遠，極富感染力和滲透力。那應該是一只蒼鷹在藍天上盤旋，那應該是一匹狼從草原深處奔來……

　　喀納斯湖的夜跚跚來遲。從圖瓦人家里出來已經是晚上8點多了，四野仍然是清朗白晝。走進餐館坐下來，還不到喝一杯茶工夫，天就被刷上了一層墨水似的，并且愈染愈濃愈黑。這黑幕瞬間就拉上來，這天就頓時換成一副冷臉了。喀納斯湖晝夜溫差大，我是早有所聞也有所備，但見整天都是初秋天氣，藍天麗日，防寒衣服就都撂在客房里了。這頓飯我們吃了兩個小時。好家伙，這天氣陡然降了20幾攝氏度！走出餐廳，這風就不再是風，是刀子了，這霧就不是霧，是冰雪了。白天嬌艷嫵媚的喀納斯轉眼變成惡魔了！我連連打了幾個寒顫，陣陣寒氣直透心房。牙齒不停地打架，渾身不停地哆嗦。我蒙頭咬牙朝客房沖去。也許是被凍昏了頭，也許是路燈光線太微弱，我無論如何也分辨不出這清一色的尖頂原木屋哪一扇門此刻屬于我！這時，房東的牧羊狗救了我！撞開房門，我逃進被窩半天動彈不得。我是被凍壞了！這時候，外面的篝火晚會、民族風情歌舞會都已經開鑼，但已經與我無緣了。這圖瓦人的木屋真好，這新疆的棉花真暖和！我做起甜美的夢。“屋住蘭江夢亦香”（郁達夫詩）。這夢是五彩的，溫暖的，幸福的……我走進一個灑滿鮮花鋪滿綠葉的地方，我見到了讓我心動讓我激動又教我不愿驚動的景致……夢又是朦朧的，斷續(xù)的，遺憾的……我在不該醒來的時候醒來，穿衣裹被開軒，外面是周天寒澈，一激凌就將我的半截好夢凍僵了！

　　第二天起來，盡管乘船游湖精彩無限，但那已不是我心之所向；盡管濃密的草叢不時閃過野生動物褐黃色的身影，但那再也引不起我的興奮；盡管湖中冷水魚翔集，但哪怕是騰起哲羅蛙（傳說中的湖怪）我也不會驚呼。我怕是真的被喀納斯湖留在夢里了！當汽車從綠的深處慢慢淡出的時候，我的心才漸漸地趨于平靜。隨著汽車的顛簸，腦海里不停地在把昨夜的夢淘洗。同行的女詩人小胡這時來詩興了：“把夢放進冰山環(huán)抱的喀納斯湖／喀納斯湖，成吉思汗飲馬的地方／它神秘的美，讓英雄折服／把夢放進湖怪出沒的喀納斯湖／喀納斯湖，一根蒼涼的琴弦／彈撥圖瓦人世代相傳的歡樂痛苦／把夢放進更深的夢里／更深的迷霧，但不要靠近它／不要攪擾人世間少有的靜穆。”這詩聽得我油然而喜，竦然而驚。喜的是詩的意象讓我把夢連接，驚的是詩中之情與我的夢境恰合！我不免疑心是不是我的夢落到詩人的懷里了！

　　喀納斯湖，無論是夢里，霧里，我都不再靠近，不再攪擾你的靜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