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木爾峰考察記（續(xù)三）

　　艱險的冰川古道

　　窮特連冰川的考察活動告一段落，我跟隨一部分科學考察隊員，撤下高山營地，馬不停蹄地向木扎特冰川古道趕去。

　　木扎特冰川位于托木爾峰東側，距離阿克蘇150公里左右，是南疆大河木扎特河的發(fā)源地，也是我國古代著名的“絲綢之路”北路的必經(jīng)之地。

　　自從我國漢代大旅行家張騫于公元前138年和公元前119年兩次到達古稱“西域”的新疆地區(qū)之后，一條東起長安，西經(jīng)洛陽，沿天山和昆侖山通往中亞、西亞、北非、東歐各地的“絲綢之路”，便“使者相望于道”、“商販往來不絕”。我國中原地區(qū)出產(chǎn)的大量精美絲綢、茶葉、瓷器、各種手工藝品和養(yǎng)蠶、繅絲、冶鐵、灌溉、造紙等技術，輸往或傳入亞、非、歐各地，亞、非、歐各地出產(chǎn)的名馬、美玉、玻璃、琉璃、呢絨、羊毛氈和苜蓿、葡萄、石榴、核桃、西瓜、黃瓜、洋蔥、大蒜、胡蘿卜、香菜、胡麻、蠶豆、棉花以及音樂、舞蹈等傳到我國內(nèi)地。不僅促進了我國同這些國家和地區(qū)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聯(lián)系，也推動我國各族人民和各國人民之間的友好關系的發(fā)展。但是，這條溝通中外的“友誼之路”，并非坦途。莽莽大漠，茫茫雪原，冰河大川，鳥道懸崖，構成一道道的天險難關。古往今來，不知道有多少商賈、使者、僧侶、征夫，在這條大道上喪命九泉;多少牛、馬、駱駝，拋尸荒野!

　　我們乘坐一輛“北京”牌越野吉普車，從阿克蘇東行至拜城縣境內(nèi)的察爾其，再沿著木扎提河急轉而上，砂石路面的盤山公路，揚起一溜塵煙。當我們奔馳到木扎特山口的時候，先期到達的一部分科學考察隊員和民工，已經(jīng)扎好大營。在夕陽的余輝里，只見一頂頂帳篷，坐落在荒山禿嶺之下;奔騰咆哮的木扎提河，從營地的右側流過，濁浪排空，濤聲震耳;營地右側的高地上，是一大片斷墻殘壁。據(jù)說，因為這里是穿越木扎特冰川古道的咽喉之地，曾經(jīng)繁華一時。這里不僅駐有軍隊，還開有飯館、旅店、商鋪，備有牲畜草料，過往客商、官員、士卒都要到這里駐足食宿。后來，由于連年戰(zhàn)火，這條商旅往來的道路斷絕，才淪為廢墟。

　　如此荒涼、頹敗的自然現(xiàn)象，是我們預料之中的?？墒?，想不到就在我們到達這里的第二天，老天爺就派“風神”和“沙妖”兩員大將，光臨我們的營地，“歡迎”我們的到來，好像要試一試我們的決心和勇氣似的。

　　中午，我們剛剛打開北京、上海、天津等食品廠生產(chǎn)的燒雞、鳳尾魚、午餐肉、青椒、豌豆、烤麩、美味黃瓜等罐頭食品，準備野餐。忽然間，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天昏地暗，冰冷刺骨的大風卷動著細沙碎石向我們撲來，打的臉上像刀割針刺一樣疼痛。我們連忙都躲進帳篷?？墒?，這時的帳篷，也好像變成了大海中的幾葉輕舟，東搖西晃，“冬冬”作響，真使人擔心它隨時都有可能像風箏那樣飛上天空。

　　我蜷伏在帳篷之中，看天日昏昏，聽風聲呼嘯，唐代邊塞詩人岑參描寫新疆風沙的著名詩句，又在我的耳邊響起：“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輪臺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過去，我對詩人的這些詩句，雖然早已背的滾瓜爛熟，可是卻一直半信半疑。今天，身臨其境體驗，不能不暗暗為詩人觀察事物的能力和絕妙的真實寫照所嘆服!

　　這場大風整整刮了兩個多小時，才慢慢停息下來。我們雖然在帳篷中閉口無言，可是不知怎么搞的，沙子還是神不知、鬼不覺地鉆到了我們的嘴里，牙齒一咬，便“格格”作響。我們還找出那些打開的罐頭一看，“風神”、“沙妖”以在里面撒了一層厚厚的“胡椒面”招待我們。我們一面“呸呸”地吐著口里的沙子，一面風趣地開著玩笑：

　　“哎呀呀，如果經(jīng)常遇到這種情況，我們一年吃下的沙子，保管能打一塊土坯”“想當年，唐僧過火焰山，孫猴子口含‘定風丹’，鐵扇公主魔力無邊的芭蕉扇，也對他無可奈何。”

　　“我們吃的這些沙子呀，比‘定風丹’還靈。你們看，我們‘呸呸’一吐，風不就給嚇停了嗎!”

　　帳篷內(nèi)外，一片哄笑聲。

　　接著，我們重整旗鼓，點火野炊。誰知道一壺茶水還沒有燒開，豆粒大的、蒜頭大的、雞蛋大的冰雹，又劈頭蓋臉地襲了過來，打的鍋碗盤盆當當響，打的馱馬“咴兒咴兒”叫。眼看著這些即將為我們考察活動服務的馱馬亂蹦亂跳，心里非常難過。我們急中生智，一個個迅速“武裝”起來，頭頂面盆，身裹被褥，沖出帳篷，把鋪上的一條條氈子，給馱馬披在身上。這些有著“龍駒”之稱的焉耆馬，才免遭傷亡。

　　第三天，我們便踏上木扎特冰川古道，開始新的考察活動。一路上，我們不時發(fā)現(xiàn)一具具前人的尸骨和牲畜的遺骸。有的人裹著被子睡覺，再也沒有起來;有的人縮成一團，活活凍死;有的人失足雪坑，被積雪掩埋;有的人腿短腦裂，顯然不是從冰崖上摔下，就是被雪崩、滾石所害......面對這些情景，不僅是我們想起昔日那些駕馭者“沙漠之舟”的“駱駝客”，為什么往往為自己料理好后事才踏上萬里旅途!對于他們的家人來說，每出一次遠門，就是一場生離死別!可是，小時候，我對于他們的苦難，不僅一無所知，還覺得那長長的駱駝隊和“丁當丁當”的駝鈴聲挺好玩哩!(http://www.yingtai-cn.com)

　　木扎特冰川古道，南起溫宿縣的克茲布拉克，北抵昭蘇縣的夏塔，全長120公里，是“絲綢之路”極為艱險的一段。通過這條古道，要翻越三個冰達坂，其中最困難的事木孜達坂。這里冰面起伏不平，布滿一道道望不到底的裂縫，如果不小心滑了下去，就會粉身碎骨。還有通過一座高達數(shù)十米的冰崖，人們只能順著挖出的一級級冰臺階，一步一喘地向上攀登，隨時都有可能像坐滑梯那樣，一下子滑墜下去，跌得腿折腰折。

　　然而，我國各族人民，憑著大智大勇，不僅早在2000多年前，就開通了這條冰川古道，而且以艱苦卓絕的精神，一次又一次的從這里通過。公元627年，我國一位大旅行家玄奘和尚沖長安出發(fā)，經(jīng)由天山南路到達阿克蘇后，就是翻越這條冰川古道，去印度“求法”的。他歷時19年的5萬里之行，已成為千古美談。他在《大唐西域記》一書中，對木扎特冰川古道的艱險，作了真實而又生動的記載：“山谷積雪，春夏合凍，雖時消泮，尋復結冰。經(jīng)途險阻，寒風慘烈。多暴龍難，凌犯行人......暴風奮發(fā)，飛沙雨石，遇者喪沒，難易全生。”慧立和尚是玄奘的弟子，他在《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一書中，對玄奘當年路過這條冰川古道的情景，有這樣一段文字：“雖披重裘，不免寒戰(zhàn)。將欲眠食，復無燥處可停。唯知懸釜而炊，度冰而寢......徒侶之中餒凍死者十有三四，牛馬逾甚。”

　　我們整整花了一個星期，才考察完70公里的艱難路程，到達古稱“凌山”的穆蘇爾嶺腳下。這時，抬頭看，雪峰疊嶂，云遮霧擋;低頭瞧，冰河道道，寒光閃爍?？床灰婏w禽走獸，也沒有一絲炊煙，只有那凜冽的寒風發(fā)出凄厲的呼號，不禁使人毛骨悚然。

　　為了尋找一個避風、向陽、安全的宿營地，我們不得不忍受著連續(xù)考察行軍的極度疲勞，繼續(xù)攀冰崖、越冰坡、跨冰縫、過冰橋，向前挺進。當我們氣喘吁吁地翻過一道冰墻，邁過一垛冰坎，來到一片地勢比較平緩的雪坡時，不料，忽然一陣狂風迎面吹來，鵝毛大雪便紛紛揚揚下了起來。頓時，天上地下，茫茫一片，眼前的雪峰、冰川、道路變得模模糊糊。

　　風越刮越緊，雪越下越大。冰冷刺骨的寒風，卷動著飛舞的雪花，打的我們睜不開眼，直不起腰，十幾米開外，便看不見身影。走在后面的科學考察員，漸漸地看不到開路者的腳印，因為前人一經(jīng)過去，留下的腳印很快就會被積雪填平。面對著風雪交加的惡劣天氣和迷路、凍傷的危險，我們互相呼喚著、激勵著，一步一鎬，一步一個腳印的向前走著。經(jīng)過三個多小時的英勇搏斗，不知道走了多少冤枉路，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跤，才送走了風雪，找到一處較為理想的宿營地。我們趕忙架起高山帳篷，點火燒水，打開罐頭，準備晚餐。

　　長途行軍和暴風雪的襲擊，使我們精疲力竭，疲憊不堪。可是，晚飯過后，人們并沒有馬上“趴窩”，而是熱熱鬧鬧的擠在一起，彼此開著玩笑。我的僅能容下兩人睡覺的高山帳篷，就被五六個“調(diào)皮鬼”擠得水泄不通。有的說，你這幅模樣要是在北京的王府井或上海的南京路逛大街，人們一定把你當做“妖怪”圍觀，使你下不了臺;有的說，你要是在馬路上東跑西顛，交通警察就會把你捉起來罰款，因為你綁在高山靴下面的鐵爪子破壞了柏油馬路路面;有的說，你要是突然出現(xiàn)在家門口，愛人和小孩一定不敢相認，把你當做“陌生人”趕出去......

　　原來，為了抵御風雪嚴寒和便于在皚皚一片和冰川上老遠發(fā)現(xiàn)目標，及時趕到出事地點救援同伴，我們一個個都身著具有“保護色”的鴨絨服裝。這種服裝雖然穿在身上臃腫不堪，但是看山去卻是艷麗非常。我們不分男女老幼，也不管你是教授，他是隊員，我是記者，都穿一身桃紅。蔥綠、杏黃。天藍等顏色的鴨絨衣褲，腳蹬一雙又笨又重的高山靴。行軍走路，還要繩捆索綁地相互串連在一起，為的是萬一有人發(fā)生滑墜的情況，他人好及時將冰鎬插入地下加以固定，然后再設法拉著繩子救護。

　　冰川上的風霜勞苦，往往就是在這樣的說說笑笑中煙消云散，進入了甜蜜的夢鄉(xiāng)。

　　這一夜，我鉆入鴨絨睡袋不久，就迷迷糊糊的做起夢來。夢見自己坐一艘客輪，在大海中行駛，海水拍擊船身的聲音不絕于耳，忽然一個巨大的浪頭打來，冰涼的海水濺了一臉一身......

　　醒來，睜開眼睛一看，人雖然照舊睡在高山帳篷里，可是身下的流水聲響，還像在輪船上的時候一樣，聽得非常真切。

　　我們明明宿營在冰川古道上，為什么下面會有流水聲響?我百思不得其解，便把睡在身邊的冰川科學工作者老章推醒，可是老章側耳聽了聽，又翻了個身睡了。

　　“會不會有什么危險呢?”我不由得問了起來。老章看我著急的樣子，便向我講起冰川水來。

　　他說，這講起來會使人驚奇，陸地上的一切河流、湖泊和地下水，加起來只不過占陸地淡水總量的百分之十五，其他百分之八十五的水都在冰川上。如果南極冰川和格陵蘭冰川全部融化，地球的海平面就會升高90米左右。那時，地球的陸地面積將比現(xiàn)在縮小2000多萬平方公里，許多有名的沿海大城市，均將被海水所淹沒。

　　為了論證他說法正確無誤，老章還特別介紹了世界上各地冰川的厚度。他說，過去人們對山岳冰川的厚度往往估計不足，近年來由于地球物理方法的普遍采用，獲得了許多冰川厚度的新資料。喀喇昆侖山的廈呈冰川，最厚處是950米;帕米爾高原的費德欽科冰川，最厚處是792米;南極冰蓋的平均厚度2500米，最大厚度4200米，比秦嶺主峰太白山還要高出一頭。如此巨大的冰川，獲得太陽的輻射，就會消融。不僅在冰川上匯集成一條條溪流、一個個冰湖和冰瀑布，還會通過冰穴和冰裂縫滲入到幾米、幾十米、幾百米的冰川深處，形成冰下河道。這些冰下河日夜不停地流淌，所以在冰川較薄的地方，就可以聽到流水宗宗的聲音......

　　當我們重新入睡的時候，東方的啟明星已經(jīng)高懸在山梁上了。

　　第二天清晨，一陣雷鳴般的巨響，把我們從睡夢中驚醒。我們趕忙鉆出帳篷一看，那座歷史上著名的雪嶺正在發(fā)生雪崩。伴隨著震撼山谷的隆隆聲響，一股股雪霧直沖云天，成千上萬立方米的冰雪飛瀉而下，卷起陣陣冰濤雪浪，奔騰著，咆哮著，沖向山谷。我們距離雪崩處雖然有1公里多遠，可是那被高速運行的冰雪激起的雪崩風，在以摧枯拉朽之勢摧毀一片蒼翠的原始森林之后，又卷起雪粒和樹枝、樹葉，旋轉著，呼嘯著，好像一匹暴怒的野獸，向我們撲來。頓時，天昏地暗，寒氣刺骨，嗆得我們喘不過氣來，刮得我們睜不開眼，站不住腳。我們趕緊臥倒在地，緊緊抓住插入雪層的冰鎬，以躲避雪崩風頭。事后，我們的兩頂高山帳篷，雖然被雪崩刮得無影無蹤，可是我們無不為幸免于難而歡呼舞蹈，舉杯慶賀!

　　雪崩是由于山坡上的積雪越堆越厚，在重力、氣溫和輕微的地震，或是動物走動、大的聲響等因素影響下，穩(wěn)定性遭到破壞后發(fā)生的。一次大的雪崩所崩落的雪量，可達44萬立方米，相當于70幢四層樓房的體積。

　　雪崩的速度也是驚人的。12級臺風的速度每秒不過32.5米，而1870年在阿爾卑斯山區(qū)發(fā)生的一次大雪崩，平均每秒速度竟達97米。雪崩在高速運行過程中，引起空氣劇烈振蕩，在雪崩前方造成強大的氣浪，即所謂雪崩風。雪崩風可以把大片森林摧毀，把建筑物破壞，人被卷入會窒息致死。世界上的許多探險隊和登山運動員，就是被雪崩奪去生命，甚至有時造成“全軍覆沒”的悲劇。1974年9月19日夜間，由法國著名的登山滑雪運動城---沙莫市市長德渥阿松擔任隊長的法國登山隊，在珠穆朗瑪峰南坡海拔6400米至6900米附近，遇到一次較大的雪崩，女使隊長和五名尼泊爾搬運工人死亡。登山活動因此不得不宣告失敗。1975年5月3日，日本女子登山隊在珠穆朗瑪峰南坡6450米的高山營地上，遇到一次大雪崩，七名運動員和23名向導，以及整個高山營地全部被雪崩淹沒。由于搶救及時，田部井淳子才得以死里逃生。她在登山珠峰，成為世界上第一個“最高的女人”之后，仍然驚魂未定地表示：“以后再也不干登山這種活動了!我們一行遇上大雪崩，而能得以生還，怎么能不叫人高興呢!” 新疆旅行網(wǎng)(http://www.yingtai-cn.com)編輯